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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爸婆的散文随笔文章

时间: 陈响897 分享

怀念爸婆的散文随笔文章

  原标题:爸婆

  爸婆是我娘的奶奶,我以为也是我娘的娘。我娘一直叫她婆。按辈分,我就叫她爸婆。

  从娘记事起,她就一直跟着她的婆生活。我娘见过她的亲娘,但记不得娘的样子。娘说,她两岁时她的娘就去世了。她的娘去世时盖着一床被子躺在炕上,脚露在外面,她摸着娘的脚说,娘的脚脚,然后她就被她的婆流着泪抱走了。当然这些事我娘也记不得了,这是她的婆后来告诉她的。

  我不知道娘是把爸婆当婆还是娘,但爸婆说她把我娘当女儿养。娘说当年爸爷主持整个大家庭分家时,她和爸婆、爸爷分为一家。爸婆爸爷是怕我娘受别人的委屈才这样分的家。可是爸爷在我还没满月时就去世了,所以严格地说,我没见过我的爸爷。但娘总记得爸爷在我满月时来我家的情景,时不时念叨几句:“你满月时你爸爷扯了几尺花布来看你的,到了屋门口还不敢进,怕吓着你,咳嗽两声让我出去接他呢。”娘说着就笑了。

  爸婆却是在我的童年里最疼着我的人,或者说是最疼我娘的人。她是个小脚女人——缠过脚。她永远穿着一身黑衣服,胸前用别针挂着个小手帕,手里随时拄着个木拐棍。爸婆身高体宽,面阔脸白,花白的头发在后脑勺挽个髻,虽然七十有几,精神头却好得很。隔三差五地,爸婆就拄着她的木拐棍,要么挎个竹篮子,要么提个布包袱,悄无声息地来了——爸婆的小脚走路迈着小八字,头和身子向前扑着,似乎心里急着赶路,脚步却跟不上,拐棍随着左右手的摆动,在地上当当地响,脚步是没有声响的。

  等爸婆进了屋,我娘才发现,欢喜地迎上去,接过行李,把爸婆让上炕。八婆把两只穿着鞋的脚放在炕沿相互磕一磕,或者拿扫炕的笤帚扫一扫,然后麻利地收到炕上,盘腿坐下。小脚女人的裹脚布真是又臭又长,所以爸婆白天上炕不脱鞋。

  我见过爸婆晚上脱鞋子。她坐在炕沿,脱下鞋子轻轻放在炕跟下,然后开始解裹脚布。那白色的裹脚布解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总也解不完。终于,露出了脚——真的是三寸金莲呐!脚背高弓着,只有一根大拇趾朝前伸着,其它四个脚趾却没了。八婆解完裹脚布,收腿上炕,脚掌侧翻放在席子上,脚底露出了嵌在肉里的脚趾。我很不喜欢爸婆的脚,甚至是厌恶的。也许八婆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她跟我说,过去的女人都要缠脚的,要不嫁不出去。其实爸婆对她的脚也是“嫌弃”的,觉得丑。她洗脚都是背着人偷偷洗,在我家住惯了,她才敢于把脚露在我们面前。

  见得次数多了,便见怪不怪了,我常常给爸婆提鞋。有时是从炕跟下把鞋提起来递给炕上的她,有时是把母亲给她做的新鞋送到她家。她的新鞋子倒像是件艺术品,那尖尖鞋小巧玲珑,很精致。鞋底依然是千层底,只是小而尖长,鞋帮用黑绒布做成,鞋尖绣着红花绿叶。如此,一双小小的鞋子放在眼前,还真赏心悦目。

  爸婆来我家时,我娘有时会让我或者弟弟去路上接。我不知道娘和爸婆是以怎样的方式互通信息的,只记得去接爸婆时,爸婆正坐在苜蓿地里掐苜蓿。她跪坐在地里,一手捉着衣襟,一手掐着苜蓿,衣襟里已兜着半衣襟嫩嫩的苜蓿。看到我,爸婆爬起来,拾了身旁的拐棍,不忘让我给她提上她的包袱。就这样,爸婆一手提着衣襟,一手拄着拐棍,仍然扑着身子急急地走。

  爸婆来我家一般会住很久,于是娘变着花样给八婆做好吃的,今天做臊子面,明天蒸花卷,后天烙油饼……穷得叮当响的家因为八婆的到来似乎“富”了起来。除过吃外,婆孙俩就一起做针线活儿、谈家常。爸婆的手很巧,会用很多碎布片儿给我们缝制图案精美的背心,背心上或蹲着一只猫,大眼圆睁;或爬着一只老虎,威风凛凛;或方形菱形组合,活像“八卦阵”。我娘的巧手方圆几十里出名,爸婆一定是功不可没。

  娘和爸婆也吵架,其实是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父亲的不是,诉说家庭的贫困,埋怨爸婆给她找的婆家不好。爸婆张着缺了门牙的嘴叹口气,嘴巴一鼓一瘪,细声细语地劝解娘。爸婆说话声音小而糯软,更像说悄悄话,连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听着都觉得舒坦。爸婆总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己的男人再不好也得容忍,日子再难也得坚持过下去。这些话虽然于娘来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娘在爸婆的软语里会安静下来。

  爸婆永远乐呵呵的,好像从没有什么愁苦的事儿。娘却告诉我,八婆也是个命苦人。八婆一生养育了五个儿女,夭折了两个。在整个大家庭没分家前,爸婆每天要操持一家十几口人的饭。家大人杂,大小矛盾不断,吵吵闹闹的事儿常有,作为家庭的“核心成员”,爸婆夹在中间没少受气。但八婆性子特别好,从不生气,从不记气。这个我倒真是深有体会,我从没见过爸婆对谁发过脾气。

  去外婆家,实际是去找爸婆,我能记事起爸婆已跟着大外公生活。大外公家上房的东头,爸婆的厢房是我和弟弟妹妹最温暖的去处。爸婆见我们去了,欢喜得不得了,总是先用她那白皙绵柔的手摸摸我们的头,拉拉我们的手,然后忙不迭地东找西找。一会儿从腰间摸出几颗水果糖,糖纸已经被挤压得粘在糖上剥不下来;一会儿爬上炕翻腾挂在顶棚上的篮子,或者拿出一个皱巴巴的苹果,或者拿出一个软得要化了似的香蕉,总之不会空手腾出来。晚上,睡在爸婆热腾腾的土炕上,昏黄的油灯下那只篮子还在头顶一摇一晃。

  枣花飞扬时,我已经在想着吃木枣了。爸婆家院子的那棵木枣树结枣时,我必去爸婆家。青青的枣儿挂在枝头,在暖阳的照射下透着水灵灵的诱惑。但并不能时时吃到枣,还是青枣时大外婆说要等熟了吃,于是爸婆也跟着说等熟了吃。乘大外婆不注意时,爸婆却忘记了自己说的话,眼疾手快地摘几个青枣塞到我手里。

  每回从爸婆家回来,也不会空着手,八婆会把她平时攒下的零碎让我带回家:几块碎布片、几枚分分钱、几个水果糖……凡是她认为有用的都让我带回家。

  后来,我上学越走越远,爸婆也越来越老,走不动了,她再来我家时,是父亲用架子车拉着来的。再后来,爸婆跟着大外公进了城,是我娘隔三差五地进城去看她。

  我还在上大学,爸婆去世了,享年89岁。

  作者:倪红艳

  公众号:东方散文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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