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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写给大学生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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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文是胡适1932年6月27日写给当时的大学毕业生,至今读来仍是那么发聩。这份寄语不仅适合现今的大学生,也适合现今的知识分子。下面是学习啦小编跟大家分享的胡适给大学生的信,欢迎大家来阅读学习。

  胡适写给大学生的一封信

  虽与胡适的时代也有些距离,但胡适的毕业忠告似乎就是给现在青年的。即使在这个毕业即失业的年代里,我们也要奋勇向前,拒绝“堕落”。

  这一两个星期里,各地的大学都有毕业的班次,都有很多的毕业生离开学校去开始他们的成人事业。学生的生活是一种享有特殊优待的生活,不妨幼稚一点,不妨吵吵闹闹,社会都能纵容他们,不肯严格的要他们负行为的责任。现在他们要撑起自己的肩膀来挑他们自己的担子了。在这个困难最紧急的年头,他们的担子真不轻!我们祝他们的成功,同时也不忍不依据我们自己的经验,赠与他们几句送行的赠言,——虽未必是救命毫毛,也许作个防身的锦囊罢!

  你们毕业之后,可走的路不出这几条:绝少数的人还可以在国内或国外的研究院继续作学术研究;少数的人可以寻着相当的职业;此外还有做官,办党,革命三条路;此外就是在家享福或者失业闲居了。第一条继续求学之路,我们可以不讨论。走其余几条路的人,都不能没有堕落的危险。

  人生的道路上满是陷阱堕落的方式很多,总括起来,约有这两大类:第一是容易抛弃学生时代的求知识的欲望。你们到了实际社会里,往往所用非所学,往往所学全无用处,往往可以完全用不着学问,而一样可以胡乱混饭吃,混官做。在这种环境里,即使向来抱有求知识学问的决心的人,也不免心灰意懒,把求知的欲望渐渐冷淡下去。况且学问是要有相当的设备的;书籍,试验室,师友的切磋指导,闲暇的工夫,都不是一个平常要糊口养家的人所能容易办到的。没有做学问的环境,又谁能怪我们抛弃学问呢?

  第二是容易抛弃学生时代的理想的人生的追求。少年人初次与冷酷的社会接触,容易感觉理想与事实相去太远,容易发生悲观和失望。多年怀抱的人生理想,改造的热诚,奋斗的勇气,到此时候,好像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渺小的个人在那强烈的社会炉火里,往往经不起长时期的烤炼就熔化了,一点高尚的理想不久就幻灭了。抱着改造社会的梦想而来,往往是弃甲曳兵而走,或者做了恶势力的俘虏。你在那俘虏牢狱里,回想那少年气壮时代的种种理想主义,好像都成了自误误人的迷梦!从此以后,你就甘心放弃理想人生的追求,甘心做现成社会的顺民了。此段讲理想容易幻灭,人便甘心为现实奴役。要防御这两方面的堕落,一面要保持我们求知识的欲望,一面要保持我们对于理想人生的追求。有什么好法子呢?依我个人的观察和经验,有三种防身的药方是值得一试的。

  第一个方子只有一句话:“总得时时寻一两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问题是知识学问的老祖宗;古今来一切知识的产生与积聚,都是因为要解答问题,——要解答实用上的困难或理论上的疑难。所以梁漱溟先生自认是“问题中人”而非“学术中人”所谓“为知识而求知识”,其实也只是一种好奇心追求某种问题的解答,不过因为那种问题的性质不必是直接应用的,人们就觉得这是“无所为”的求知识了。我们出学校之后,离开了做学问的环境,如果没有一个两个值得解答的疑难问题在脑子里盘旋,就很难继续保持追求学问的热心。

  可是,如果你有了一个真有趣的问题天天逗你去想他,天天引诱你去解决他,天天对你挑衅笑你无可奈何他,——这时候,你就会同恋爱一个女子发了疯一样,坐也坐不下,睡也睡不安,没工夫也得偷出工夫去陪她;没钱也得撙衣节食去巴结她。没有书,你自会变卖家私去买书;没有仪器,你自会典押衣服去置办仪器;没有师友,你自会不远千里去寻师访友。你只要能时时有疑难问题来逼你用脑子,你自然会保持发展你对学问的兴趣,即使在最贫乏的智识环境中,你也会慢慢地聚起一个小图书馆来,或者设置起一所小试验室来。所以我说:第一要寻问题。脑子里没有问题之日,就是你的智识生活寿终正寝之时!古人说,“待文王而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试想葛理略 (Galileo)和牛敦(Newton)有多少藏书?有多少仪器?他们不过是有问题而已。有了问题而后,他们自会造出仪器来解答他们的问题。没有问题的人们,关在图书馆里也不会用书,锁在试验室里也不会有什么发现。

  第二个方子也只有一句话:“总得多发展一点非职业的兴趣。”

  所从事的职业往往并不能满足个人的志向。离开学校之后,大家总得寻个吃饭的职业。可是你寻得的职业未必就是你所学的,或者未必是你所心喜的,或者是你所学而实在和你的性情不相近的。在这种状况之下,工作就往往成了苦工,就不感觉兴趣了。为糊口而作那种“非性之所近而力之所能勉”的工作,就很难保持求知的兴趣和生活的思想主义。最好的救济方法只有多多发展职业以外的正当兴趣与活动。一个人应该有他的职业,又应该有他的非职业的玩艺儿,可以叫做业余活动。凡一个人用他的闲暇来做的事业,都是他的业余活动。往往他的业余活动比他的职业还更重要,因为一个人的前程往往全靠他怎样用他的闲暇时间。他用他的闲暇来打麻将,他就成个赌徒;你用你的闲暇来做社会服务,你也许成个社会改革者;或者你用你的闲暇去研究历史,你也许成个史学家。你的闲暇往往定你的终身。

  英国十九世纪的两个哲人,弥儿 (J.S.Mill)终身做东印度公司的秘书,然而他的业余工作使他在哲学上、经济学上、政治思想史上都占一个很高的位置;斯宾塞 (Spencer)是一个测量工程师,然而他的业余工作使他成为前世纪晚期世界思想界的一个重镇。古来成大学问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善用他的闲暇时间的。特别在这个组织不健全的中国社会,职业不容易适合我们性情,我们要想生活不苦痛或不堕落,只有多方发展业余的兴趣,使我们的精神有所寄托,使我们的剩余精力有所施展。有了这种心爱的玩艺儿,你就做六个钟头的抹桌子工夫也不会感觉烦闷了,因为你知道,抹了六点钟的桌子之后,你可以回家去做你的化学研究,或画完你的大幅山水,或写你的小说戏曲,或继续你的历史考据,或做你的社会改革事业。你有了这种称心如意的活动,生活就不枯寂了,精神也就不会烦闷了。

  第三个方子也只有一句话:“你总得有一点信心。”

  我们生当这个不幸的时代,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无非是叫我们悲观失望的。特别是在这个年头毕业的你们,眼见自己的国家民族沉沦到这步田地,眼看世界只是强权的世界,望极天边好像看不见一线的光明,——在这个年头不发狂自杀,已算是万幸了,怎么还能够希望保持一点内心的镇定和理想的信任呢?我要对你们说:这时候正是我们要培养我们的信心的时候!只要我们有信心,我们还有救。古人说:“信心 (Faith)可以移山。”又说:“只要工夫深,生铁磨成绣花针。”你不信吗?

  当拿破仑的军队征服普鲁士占据柏林的时候,有一位穷教授叫做菲希特 (Fichte)的,天天在讲堂上劝他的国人要有信心,要信仰他们的民族是有世界的特殊使命的,是必定要复兴的。菲希特死的时候(1814),谁也不能预料德意志统一帝国何时可以实现。然而不满五十年,新的统一的德意志帝国居然实现了。

  一个国家的强弱盛衰,都不是偶然的,都不能逃出因果的铁律的。我们今日所受的苦痛和耻辱,都只是过去种种恶因种下的恶果。我们要收将来的善果,必须努力种现在的新因。

  一粒一粒的种,必有满仓满屋的收,这是我们今日应该有的信心。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是初涉人世的青年都有的想法,但现实往往是劳而无获,因此理想也就丧失,心灵也就麻木了。

  我们要深信:今日的失败,都由于过去的不努力。

  我们要深信:今日的努力,必定有将来的大收成。

  佛典里有一句话:“福不唐捐。”唐捐就是白白地丢了。我们也应该说:“功不唐捐!”没有一点努力是会白白地丢了的。在我们看不见想不到的时候,在我们看不见想不到的方向,你瞧!你下的种子早已生根发叶开花结果了!你不信吗?

  法国被普鲁士打败之后,割了两省地,赔了五十万万佛郎的赔款。这时候有一位刻苦的科学家巴斯德(Pasteur)终日埋头在他的试验室里做他的化学试验和微菌学研究。他是一个最爱国的人,然而他深信只有科学可以救国。他用一生的精力证明了三个科学问题:(一)每一种发酵作用都是由于一种微菌的发展;(二)每一种传染病都是由于一种微菌在生物体中的发展;(三)传染病的微菌,在特殊的培养之下,可以减轻毒力,使它从病菌变成防病的药苗。——这三个问题,在表面上似乎都和救国大事业没有多大的关系。然而从第一个问题的证明,巴斯德定出做醋酿酒的新法,使全国的酒醋业每年减除极大的损失。从第二个问题的证明,巴斯德教全国的蚕丝业怎样选种防病,教全国的畜牧农家怎样防止牛羊瘟疫,又教全世界的医学界怎样注重消毒以减除外科手术的死亡率。从第三个问题的证明,巴斯德发明了牲畜的脾热瘟的疗治药苗,每年替法国农家减除了二千万佛郎的大损失;又发明了疯狗咬毒的治疗法,救济了无数的生命。所以英国的科学家赫胥黎(Huxley)在皇家学会里称颂巴斯德的功绩道:“法国给了德国五十万万佛郎的赔款,巴斯德先生一个人研究科学的成绩足够还清这一笔赔款了。”

  巴斯德对于科学有绝大的信心,所以他在国家蒙奇辱大难的时候,终不肯抛弃他的显微镜与试验室。他绝不想他的显微镜底下能偿还五十万万佛郎的赔款,然而在他看不见想不到的时候,他已收获了科学救国的奇迹了。

  朋友们,在你最悲观最失望的时候,那正是你必须鼓起坚强的信心的时候。你要深信:天下没有白费的努力。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能够永远有这样的信心,自然也是好的。

  拓展:给胡适的一封信

  尊敬的胡适先生您好:

  好久不见,我们中学生都很喜欢你的作品,每时每刻都在看你写得散文。我看过你的很多文章和作品在课本上也学过你写的作品,你是怎么当上这35个博士学位,应是智慧一流。我也想像你一样成为博士,可我必是很懒不是很喜欢学习,你知道我应当怎么学才能有好的成绩,我知道了。只要勤学好问这样我的学习成绩才会提高。

  记得在你的一片文章中我看到了,你的小时候的生活,我知道你的小时候的生活和我小时候的生活很类似,在你的小时候得了病眼,可我小时候得了怪病,母亲也很类似,你的母亲给你添病眼,我的母亲带我去看看怪病,先生你有过让一件事让你难到的么,我想是有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解不开的问题。

  不过先生你你可难不到我,我看过你的一片小文章,你被一个小小的苹果难到了,这是你在美国留学时,发现的一个问题,你在美国留学时,干过不少农事,每一个人都做过农事,而在城市中,城市的人很懒尤其是城市的女人比毛毛虫还懒,你在美国纽约州康奈尔大学的农学院干过农事,包括洗马,套车,下玉米田。而先生你在一个苹果中发现问题怎样让你头大了呢?在三十个苹果中给你难到了,正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祝你:

  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你的读者:杨建俊

  2015年3月28曰

  李敖给胡适的一封信

  适之先生:

  老年人总爱把青年人当毛头小孩子,所以我们心眼儿的话都不跟他们说。你在这方面非常开明,所以「李敖先生」愿意请你听听他的故事

  我不喜欢假惺惺地谦虚,我自觉我个人的身世很有代表性,我觉得我个人的历史很可以代表现代中国的某一些青年人,--他们怎样在长成、在选择、在迷乱,最后怎样在制式教育底下做了叛徒。这一段辛苦的过程中,多少青年人倒下去了,我是运气较好的一个,因此我还能自由地活着,活着讲我的故事。

  我的祖父十几岁起就在山东做叫化子,后来替人赶马车,流浪到关外去,三百六十行中至少干过十分之一,还有「外一章」--做过土匪,一次负了伤,躺在土坑里穷哼哼,一位大姑娘救了他,他就讨了她做老婆。我爷爷也是个PTT,从此洗手从良,几十年后,居然被他熬出一家银楼。我奶奶真能生,独力生了十二个(六男六女,成双成对),她是热河人,我爷爷一生气就骂她「穷山恶水,丑妇刁民」。可是「丑妇」颇有眼光,至少她说动了我那目不识丁的土匪爷爷,叫他送「老二」(我老子)上了京师大学堂。

  「老二」在民国九年入了北大国文系,他的同班陆侃如魏建功都有了成就,可是他没有,一毕业,十几口的家就累了他,使他放弃了吉林送他留学的公费,使他在抗战时逃不到大后方,他逃到北平,就逃不动了(九一八事变后我们全家到北平,我父亲到处找事都没头绪,他去找过你帮忙,可是你没见他,他很失望,所以后来一提胡适之,他总是唔呀唔的)。后来他总算在法部找到一件小差使,一次办移交的表现,居然使一位朱九爷赏识了他,此后一直保荐他,直做到王克敏手下的太原禁烟局的局长(他在胜利后从书堆里掏出一张马占山开给他担任敌后工作的证明,可是我颇怀疑他对工作认真的成绩)。

  日本华谷中将(?)为了打击王克敏,说我父亲贪污,一年监狱审问竟找不出证据,出狱后王克敏为了酬劳他的「尽职」,给他做华北禁烟总局的局长,可是他似乎知道日本快垮了,不能再干了,急流勇退,是他聪明的地方。胜利后北平大抓汉奸的当儿,他却安然化名在东北营城煤矿做他的总务处长!

  抗战时没逃到后方,他颇以为憾,所以共产党一来,他决定先跑,跑到台湾来,箱里的老底子全折腾光了,知道他的人不相信他没钱,按说我也不相信,但我发现早上起来必须要用盐水代替牙膏的时候,我开始相信了。

  我父亲有意埋葬他过去的历史,重新检起他在北大刚毕业时的行业,在中学教起书来,他的文章和人格是我怀疑的,可是他的口才与办事能力我还看不到有谁比他好,他看到他旧日的老同学,凡是不为家累逃到后方去的,如今都做了省主席、立监委,他的学生也做了次长了,他似乎不无感慨。他是一块做政客的好材料,他不能在这方面继续发挥所长,所以就安心做了一个好老师。

  他死的时候居然落得台中市市长以下两三千人送丧的场面,那时候似乎人人都痛失师表,人人歌颂他,同时痛骂那「不磕头、不烧纸、不流一滴眼泪、主张丧礼改革的儿子」!

  那是我生平最得意的一次经验,是我独自一人在传统与群众面前表现「吾往矣」的勇敢,如果你要找寻一个「我对于丧礼的改革」那篇文章的试验人,你一定无法阻止我的自荐。但是当我反抗我的长辈们逼我磕头的时候,在我脑袋里打转的还不是那篇文章,而是那首诗--「礼」!

  那是我大学一年级的事,那时我刚二十岁零二天,可是我觉得我已长成了。

  二十年间,我那三姑六婆化的家庭与颇识时务的父亲并不能给我什么脱俗的影响与身教,正如一般中产阶级的中国家庭一样,在这种环境里按说一个从未出过家门的男孩子不太可能成为一个叛徒,可是我毕竟以这种身分出现,当我父亲眼睁睁地看我退还他的压岁钱宣布「不过旧历年」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我不能形容的。

  如果我用「人格心理学」的方法来分析我自己,那太麻烦了,因为我的形成很简单,我该感谢我父亲的,就是他老先生从来允许我自由意志的自由发挥,在别的小男孩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我已经为自己布置了一个小图书馆,我父亲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向他要钱买书,从来不干涉我想要看的书,逃难到上海的时候,学费太贵,我的姊妹们都失学在家,他却叫我去读缉规中学(就是你教过书的华童公学),不让战乱耽误我的学业。二十年与他相处,他似乎充分发挥了「北大精神」。看到周德伟不管他儿子,我向他笑着说:「所谓北大精神就是『老子不管儿子的精神』,你们北大毕业的老子们都有这种精神。」

  从一九三五年以后,尽管世局天翻地覆,一个小男孩却能安坐在他的小象牙塔里,慢慢地成长,家庭、父母、姊妹、外人都不能「引导」他,因为书本早已取代了他们的影响,而把我带入一个新境界。在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的书架上,客人们可以看到「中山全书」,也可以看到右派的「我的奋斗」,和大量左派的书报:从「观察」、「新华日报」,直到格拉特科夫的「士敏土」,这些早慧的成绩虽然带给我那小头脑不少的骄傲,可是也带给我不少的迷乱。

  整个的初中我都陷在迷乱里,直到我进了高中,直到我碰到了我的老师严侨(以侨),我的生命才起了突变。

  严侨是严复的长孙,初到学校的时候,立刻使我们倾倒,他的热情与犀利,文理科的知识,英日文的熟练,都不是那些混饭吃的教员比得上的。很快的,我跟严侨建立了友谊;很快的,我知道了他为什么整天买醉--原来他是共产党!

  他到台湾来就被发现,他的妹夫叶明勋保了他,他没被捕,也不能活动,很苦闷。住了几年,读了些书,居然也有点自由主义的倾向,所以更加苦闷。一天夜里他又喝醉了酒,竟向他的小知己大哭,他对我说:「我不相信国民党会把中国救活,他们不论怎么改造,也是无可救药,他们的根儿烂了。十多年来,我把自己投入一个新运动,我和一些青年人冒险、吃苦,为了给国家带来一个新远景,所以我做了共产党,我志愿偷渡过来,为我的信仰做那最难做的一部分。可是这两年来,我发现我变了,我的精神好象飞向那自由主义的神像,可是我的身体却永远被一个党锁住,被另外一个党监视,这是我最大的痛苦。虽然这样,我还是想回大陆去,那里虽然不满意,可是总有一点『新』的气味,有朝气,对国民党我是始终看不起的,它不配我去自首!现在我们的名册里并没有你,可是我想带你回去,带你去共同参加那个新尝试的大运动,这个大运动是成功是失败不敢确定,但它至少牺牲了我们这一代而为了另外一个远景,(多像丁文江!)至少比在死巷里打滚的国民党痛快得多了!」

  那时候,我答应了跟他走,我当时梦想我会参加一个重建中国的大运动,可是梦想毕竟是梦想,半夜里五个大汉惊破了他的梦和我的梦,他被捕了,叶明勋也为这事丢了官,两年以后,严侨竟死在火烧岛。在王蘧常「严几道年谱」六十八岁条下写着:

  元旦,长孙以侨生,字曰彦国。先生有诗云:「神州需健者,勿止大吾门。」又云:「震旦方沈陆,何年得解悬?太平如有象,莫忘告重泉。

  可是神州的「健者」那儿去了呢?在「重泉」底下,他能告诉他祖父什么「象」呢?严侨死了,在他原来的神到自由主义的神的路中间,他倒下了。

  「严侨事件」是我生命里第一次受震撼的事件,他的离去使我有很长一阵子心灰意懒,「严侨事件」对我是一个总结,它刺激我,使我重新给我自己结一次帐。那时候的「李敖思想」是一个大杂烩,那时候的我,做过全台湾三民主义论文比赛的得奖人、台中市祝寿论文的冠军以及钱穆的忠实读者。一个中学生,收到钱穆写的信、送的书,竟没有变成钱穆的徒弟,竟在几年后放弃了「钱穆的路线」,这不能不说是怪事吧?

  如果我没有看过右派的左派的或是国粹派的书,而只看过你的书,而受你深刻的影响,那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可是当我在右派的书堆里打过滚、在左派的远景里作过梦、又在国粹派的本位论底下受过欢迎以后,转而拿起「胡适文选」,这该是一件很有味儿的事。就老一辈的人说,在中国,没有第二个人能带给我这么大的变化,使我在迷乱里面,放弃了旧有道路--那些使我着迷了好多年的老路。

  不久,你的著作慢慢引起我很大的狂热,四十一年十月一日,我在台中车站递了一封两千字的长信给你,那时我才十七岁,对你免不了多少有点「人身崇拜」。从四十四年二月二十七日我在「中副」发表文章驳太希的「胡适旧诗词」起,我陆续写了不少介绍你的思想的文字,那些文字现在看起来虽然太糟太滥,但是动机却很单纯,--为了我深受过你的影响,我也愿意别的青年人认识一下胡适之。

  当时许多人笑我,奇怪我为什么不写点别的?为什么专门写关于胡适之的?甚至有的朋友开玩笑说:「李敖是吃胡适饭的。」

  对别人的误会我很难解释,他们不晓得我「宣传」胡适思想,是因为我在右派左派国粹派中有过很长一段的矛盾,他们不晓得我对胡适之有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感情,这种感情使我不能容忍别人乱骂你或乱捧你,因此我很费力地写了一阵子文章,希望人们看看胡适的真面目,虽然我那一阵子的表现可能费力不讨好。

  等我又大了几岁,对你的看法已很少「人身崇拜」的痕迹了,我觉得我比较能够更清楚的认识你、了解你,你有许多使我失望的地方,也有许多地方非常可爱,我觉得你有点老惫,虚荣心与派系观念好象多了一点,生龙活虎的劲儿不如当年了,对权威的攻击也不像以前那样犀利了。我这种感觉只是感觉而已,我把它们多少表示在我给你的信和诗里,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我没有用看「太老师」的眼光来看你,我支持你,向别人为你辩诬,使我在军队中得到「思想游移,态度媚外」的纪录(我想你不知道军队中有着很盛行的「枪毙雷震,赶走胡适」的革命理论,这种理论同时还有蔓延成「枪毙胡适」的趋势)。同时我也批评你,我不忌讳,如果我远远站在一旁,诚惶诚恐地「执弟子礼」,或是满纸「道席」、「钧鉴」,那未免太俗气。我喜欢你,为了你是一个「人」,有尊严、有味儿,我受你影响和期望自己的,也无非是在权威和群众底下努力做一个「人」,不出卖自己、不低三下四,我喜欢麝,为了牠们在必要时会毁掉自己,为了换取不妥协。有一次我向殷海光开玩笑,我说:「殷先生,你在台大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几个自由主义者,一受军训,全都变成国民党了,据我所知,他们有几个还是自愿的。凭这一点,你应该佩服我。」

  也许我值得骄傲,为了我始终未曾放弃我的信仰,虽然受了不少苦、得了不少不方便,可是我不在乎,如果我有点才干而不能照我的意思来「行道」,我会毫不费劲地背起我的「自毁主义」下乡去。

  我像不相信权威那样不相信传统,我是一个小人物,我不相信我能打倒什么,但是他们除非很费劲,否则也很难打倒我。我像一个王八,他们不理我,我可能冷不防咬他们几口,使他们气得血压高一高,如果他们勃然大怒操刀而来,那我就只好缩头不出,任他们花言巧语,我也是不妥协,我可能是一个最没出息的Cynic,在青龙偃月之下,自信不能做文文山或史可法,只好选择罗素的泄气论,不过套一句蒋总统的话即「不到最后毁灭关头绝不轻言屈服」,这一点总可得「最佳勇气奖」。好在我对自己目前的韧性还算满意,我从军队里走回来,还是无党无派无宗教,还可以很神气地写这封长信告诉你,我还坚守我们的岗位,在你大博士的领导之下,一同长期发展、一同宣传自由主义、一同歌颂马维君的美丽。唯一不同的是你是头儿,我却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助理,想想「宁下勿高」的哲学,也许我比你还痛快。收到你限时寄来的一千元,开心之至,温源宁、朱文长他们都记述过你慷慨解囊的故事,今天我竟身受其惠。裤子既赎回,可说句大话,就是钱本是身外之物,你对人的体贴该考第一,你用你收下我送的书的事来「诱」我收下这钱,其实这是不能相提并论等量齐观的,钱是可爱的,可是我若收了,我不能找理由说这是不「苟取」,老祖宗们鼓吹「一介不苟取」,何况一千元乎?所以在这件事上,我要坚守固有道德--不能收。你既然这么好心帮我一个大忙,那么就让我把它做为一项借款,用它救一下急,周转一下,缓一口气。我决定在明年三月十二日还你,「你千万不要推辞」,这样办,又不过分贪财、又不过分狷介、又没有利息、又穿上裤子,真是再好没有了!

  如果「谢谢」两个字能表达我的感动,我一定毫不迟疑地用它来表达;如果我不用这种字眼,请你允许我寻找另一种表达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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