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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旅行生活故事随笔:夜谒苏仙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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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旅行生活故事随笔:夜谒苏仙岭

  月,满满地挂在苏仙岭上,怎么看,都有些孤高,有些清冷。石级上,斑驳的树影,散发着淡淡忧伤的青苔,似乎都在刻意模糊一些岁月的屐痕。

  拾级而上,我不为望月而来。我要到山顶拜水,拜那被月迷漓了的千年的河流,也许只有站在山顶,才能把那个渡口看得更真切。

  桃花溪与我擦肩而过,林间的风与我擦肩而过,与我擦肩而过的,还有许多凡尘里的往事。

  如果说,山是苏仙岭的骨,那么,水才是苏仙岭的魂。苏仙岭的故事,看着与水很远,却与水贴得最近。

  这个故事,便与水有关。

  据传,西汉文帝年间郴州东门外住着一户姓潘的人家。有一天,年方二八的潘家姑娘到郴江边洗衣服,从上游漂来的一根红丝线缠住了她的手指,潘姑娘想用牙齿咬脱红丝线,不料红丝线却溜进了她的肚子里。不久潘姑娘怀孕了,后来她躲到离家不远的牛脾山桃花洞里生下一个男孩,取名苏耽。苏耽没有衣服,洞外水池边的白鹤用自己的双翼覆盖着他;没有奶吃,洞里的一只白鹿就用奶水哺育他。苏耽长大懂得孝敬母亲,尊敬呵护他的白鹤和白鹿,后来他得异人传授仙术,十三岁时修道成仙,跨鹤飞去。人们为了纪念苏耽,把牛脾山改名为苏仙岭,把桃花洞改名为白鹿洞,并在苏仙岭顶上建造了苏仙观。

  这个故事真的有些匪夷所思,中国古人总喜欢把一些真情故事隐藏在志异里,如果这个故事这样叙述,这郴山郴水,是不是更多一些烟雨多一些深情呢?

  两千多年前,那个年方二八的潘家女子,是常常要出东门到郴江边洗衣服的,一定是水中的楚楚倒影,击碎了她心中的初萌的春情吧,那捣衣的棒槌发出的慵懒的闷响,最能撩起男子按捺的心事,于是便有了一段不可与人道也的故事。

  应该说,对于潘家女子,这一定是她心中最美的爱情。也许是海誓山盟,也许是花言巧语,但不管是多情的汉,还是薄幸的郎,留给这个痴情女子的,永远是望不穿的秋水,等不尽的怅惘。

  我情愿相信,那个男子,或者是郴山上的一个樵哥,或者是郴江上的一个渔郎,郎情妾意后,在潘家女子的期盼中,不幸坠入山崖,或者葬身鱼腹,那么,这段爱情,便有了一个凄美的结局。

  苏耽的故事,是从郴水上漂来,又乘着山中的白去飘去,而同样是从水上漂来的另一个故事,却从这里走进了宋史,走进了千年的经典。我正是沿着这些经典的幽径寻来,踏上这苍老的石级。

  月色还是当年的月色,山下的郴水也涛声依旧,不知山上是否还有我要找的人?

  时序千年之后,宋圣绍四年春天,一个烟雨蒙蒙的早晨,郴江被初涨的潮声掀醒,一叶孤舟迎着浊浪,溯流而行。身披蓑衣,头戴篛笠的舟子,将被浪头打横的乌篷船往江边的码头艰难地靠来。船舱里,一个落寂的中年书生,倚着书筪,望着舱外的雨,想着无尽的心事。舟子靠好船,将船系在江边的一颗柳树下说,客官请上岸吧,从这里起再没有水路可走,前面就是郴州了。

  中年书生下得船来,看看身后的水,望望眼前的山,一股前途未卜的心酸扑入胸怀,禁不住黯然神伤。

  这个书生,就是曾让多少文人忌妒,多少歌妓倾倒的大宋才子秦观。秦观是当时名噪一时的苏门四学士之一,因涉新旧党争,师徒被贬,东坡至惠州,秦少游被贬郴州。也许是这里的山水宜人,也许是这里的湘女多情,天涯羁旅,却让秦观找到了短暂的慰藉。

  秦观的词婉约清丽,当时被歌妓广为传唱。虽至蛮荒之地的郴州,也不乏少游的铁杆粉丝。一日,少游应约参加一个派对,席间歌妓手执红笏板,轻启朱唇,竟是学士词,少游非常得意,席后与歌妓相谈甚欢。歌妓平生酷爱秦少游词,这时知道与自己执手相欢的竟然是自己梦中偶像,顿时明眸含羞,颊飞红霞,心生柔情蜜意。于是,恳请鸨母,愿意与少游终身相托。秦少游虽客居旅舍,就有些宾至如归的感觉了。

  短暂的欢娱后,或许是痴情女子一生的等待。又是等待啊,是这郴水无情吗?少游毕竟是一名迁客,在郴州羁留了一段日子,还是要走的,郴州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驿站,他也只能是郴州的一名过客。那么就注定那痴情的风尘女子只能以等待为枕,流自己的相思泪。少游后又被再贬至雷州,“念时事严切,不敢偕往贬所。”于是,丢下女子,一个人去了雷州。

  临别前夜,缠绵过后,秦大官人感时伤世,不禁泪流满面,挥毫为歌妓赠词《踏莎行.郴州旅舍》一阙,仅一句“郴江本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就彻底击中了歌妓最柔软的心扉。

  从此山高路远,一去便成永别。

  少游一去经年,郴山寂寞,郴水伤怀,但日子在女子的心中千回百转,成一段破不了的茧。后来的故事,清人赵翼在《陔余丛考》中用寥寥数语道来,却凄惋绝尘:及少游卒于藤,丧还,将至长沙,妓前一日得诸梦,即逆于途,祭毕,归而自缢以殉。

  这便是郴山郴水的痴情。这段往事,没有人敢用志异的思维去演绎和穿凿。正因为这段往事,郴江水便有了灵韵。

  闻少游死讯,最痛心的还有一人,便是他的老师苏轼。据《宋史》记载:秦观去世以后,轼闻而叹曰:“少游不幸死道路,哀哉!世岂复有斯人乎?”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又载,《冷斋夜话》云:少游到郴州作长短句云:“雾失楼台”。东坡绝爱其尾两句,自书于扇,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痛哉斯言,如少游有知,应感欣慰吧。

  后来,宋书法家米芾将秦词与苏跋并书,由南宋郴州知军邹恭于咸淳二年镌刻的于桃源洞壁。有了淮海词、东坡语、元章笔,郴州此后千载,谁还敢妄自泼墨舒怀?

  撞入梦一样的意境,苏仙岭笑而不语。我知道,踏月而来的不止我,唯有我却迷失着自已,与山下月迷的津渡雾锁的楼台一般,窥不破山的禅意。

  举头望月,山高月遥,而三绝碑却近在眼前。但我却不敢近前,因为我知道,郴州的千年文气,就凝聚在这一块厚重的石碑啊。

  我没有再上山的勇气,而是突然转身,悄悄退回到陆离的树阴里,生怕自己冒失的足音,惊扰了一场千年对话。因为我分明看到,月光下,三绝碑前,那三个布衣芒鞋的书生,正在喁喁私语。

  我抬起迷离的眼,望山下渔火明灭,郴江之水,已悄然流进了我的心里。流进我心里的,还有江上飘来的歌子: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知何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残阳树。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本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郴江幸自绕郴山,是啊,郴江有幸,郴山有幸,因为这郴山郴水有了《踏莎行》,有了秦观,有了三绝碑。

  本文作者:肖学文(微信公众号:草根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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