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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回忆随笔:父亲和他的水烟壶

时间: 智明0 分享

  编者按:在这一年的父亲节,我又想起了我的父亲,以及他那从不离身的水烟壶。

  父亲年轻的时候很俊,有相片为证,瘦削的瓜子脸上,有棱有角,坚毅有型。犀利的眼神,挺刮的鼻翼,厚薄适中的男性标准嘴唇。照年代"美男子"的标准,除了个头稍稍矮了几公分,其他均别无挑剔。

  原本白白嫩嫩的肤色,愣是给伴随他半辈子的纸烟和水烟熏黑了,面如土色。

  部队文工团转业到小城后,没再见他碰过大提琴,倒是见过他指挥京剧中的伴唱队。之后,父亲除了趁他哪天来了情绪,好吊几嗓子京剧,再好的就是那口烟了。

  当年,母亲为父亲划算过,一天要抽下两包纸烟。老两口很少在孩子们面前拌嘴,偶尔听见他们屋子里有两句母亲提高嗓门说的话,那就算他俩吵得很凶了。

  说归说,父亲的烟瘾毫不逊色。亲眼见过,父亲最狼狈的时候,也是烟瘾上来无可奈何的的时候,父亲俯身在自家院子里,捡拾过自己抽剩下来的"烟屁股"。被母亲追着身后一阵数落,那一刻,父亲真像是一位做坏事被人当场捉住的顽皮儿童。

  那个年代的香烟最贵的红牡丹,大前门,飞马,红梅等牌子。平日,父亲能抽得起的也就是大前门和飞马两种。偶尔也有人送他几条红牡丹,他都会藏到过年再抽它。

  逢到过年,过节,家里都会弄到几张红牡丹的烟券。都是老大和我去专门去到尚友新村一家商店排队凭券为父亲买回烟来。

  父亲在吃穿上向来没什么讲究,粗茶淡饭惯了,烟却不能低于这些牌子。

  一年三个季节,父亲几乎都会穿着那件蓝卡基布列宁装。衣服上隐隐约约的油渍,不是母亲没洗过,是根本就洗不掉了。母亲没少嘟囔过,让他换件衣服穿穿,他就是不依不饶,偏偏喜欢那件蓝布中装。好几次听见母亲私下埋怨:"你再不换下来,人家还以为你没老婆呢"。

  父亲叼烟的那只手的手指,被烟熏得焦黄焦黄的。父亲在不在家,一进家门,闻没闻着一股烟味就知道了。

  是哪年开始,父亲被文工团的那位门卫"老杨"拉下水,抽起了水烟壶,没人记得清了。抽上水烟壶,烟瘾更大。大清早,父亲买完家里的菜,骑上脚踏车,一溜烟就会来到剧团的门卫,从老杨手里接过水烟壶,呼哧呼哧,大口大口的吸着。

  水烟壶看起来再简单不过了,谁都会觉着太容易,也太好玩。上手就吸。父亲也常常会拿团里的小年轻开涮;"来上一口"?

  遇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拿起就往嘴里大口吸下去,结果呛进一口水在嘴里,苦涩涩,脏兮兮的。

  等你吃过一回苦头,父亲这才手把手地教你如何如何。看上去,父亲已经很快像是一位老手了,点着那根用手纸搓成稀溜溜的烟捻子,把嘴噘起来那么"扑"的一声短促而干脆的一吹,点着的火捻子往烟壶里一戳,烟丝着了,接下来是怎么不紧不慢,悠悠雅雅地吸进去的,连我们都从没去体验过,就觉着父亲吸进嘴里的那一阵,比什么都陶醉似的。

  老杨屋子里的水烟壶,看上去有年头了,深紫铜色的,手常握的那块地方,被磨的锃亮发亮。父亲那只布满青筋,没有多少血色干瘪的手指,像他握在大提琴的把位上,那根纸捻,像是他提琴的弓弦,只是一招一式再也没有旋律出来。

  老杨头很会巴结父亲,父亲来不来上班,那只水烟壶都给他供在传达室里。每天为他装满烟丝,搓好纸捻子,火柴盒也搁在旁边。只是那把烟壶,父亲很少带回家来。每天,父亲就是这么在家纸烟,在外水烟壶的抽着,除了这些,好像也没什么能让他提起神来的嗜好了。

  父亲与生俱来的威严和气场就长在他那副不算彪悍和高大的体格中。看上去,他每天像是早早来传达室过过烟瘾的,其实,这才是他独一无二的工作作风和方法。

  有他的办公室他很少呆着,偏偏喜欢一头扎进传达室。后来人们才发现,老爷子往那儿一杵,简直就是一部打卡机,谁早来,谁迟到,谁溜号,除了你出去,个个都得从他眼皮子底下经过。尽管他一声不吭,有时还会跟你搭讪一句:"来了"?"这就走了"?一句话过来,让你都没法儿往下接话茬,心里还毛鸡毛鸡的胆怯。

  团里发生的大情小事,父亲不用去办公室,在传达室就能一目了然,尽收眼底,心知肚明。赶上开大会,父亲还会在一边闷头抽水烟壶,轮到他发言,但凡他一张口,都会一语道破,一针见血,一锤定音。

  除了老杨头不怕,团里上下没人不惧老爷子三分的。

  渐渐的,聪明人从父亲手里摆弄的那只水烟壶的节奏,快慢,轻重甚至动静里,都能看出那么一丝门道来。轻了,慢悠悠的,说明老爷子心情很平实,温和,会说出些一套套冷幽默的话来。一旦节奏紊乱,壶上的那个活塞重重的在上下抽动着,进而发出响声。接下来,老爷子会有一股股的火气发出来,会震慑所有在场的人们。

  父亲上上下下,会里会外从不说一句套话和废话,更没说过大话,句句还都是大实话。这除了父亲天性耿直,率真,干脆。也跟他没上过几天学有关,不会咬文嚼字,拽文弄墨。

  我在家里父亲的书桌抽屉中,偷偷看过他的几本工作笔记本,每一页上斗大的字没几个,能认清的是那几行数字,剩下来的要靠你猜上好半天。父亲说过,他只念过小学三年级就从家里出来当兵了。直到他去世,连自家的兄弟,亲戚都没认全活儿过。

  小时候,父亲只告诉过我们兄弟仨,他的父亲,我们的爷爷那辈是在铁路上干活的,还干过火车司机什么的。他也没觉着自己没文化有多可怕,也没有谁觉着他吃亏就是吃在没有文化上。他就是靠着他没有太多文化,却有着顽强的军人作风和意志,带出了一个一个的好团,打拼在当年整个一条沪宁线上,成为一支响当当的文艺团体。

  父亲的故事很多,很长,像他手里那根有年头的水烟壶里吐出的一个个烟圈儿和烟雾,忽明忽暗地升起,又稀稀落落地很快散去。

  小城文工团,如今能够记起他的人都越来越老,越来越少了。他用过的那把水烟壶早已不知了去向。记得父亲去世后的那几年,那位老杨头还托人找过我们,想要回父亲用过的那把壶。他是用来怀念老爷子,还是因为那是一件他最贵重的老古董?

  要知道,做儿女的才更想留下父亲的那只水烟壶,那才是最亲的人对自己父亲最真切的思念。

  至今,父亲和母亲也没给家里,给儿女们留下任何有价值的遗产,哪怕那只他后半生钟爱的水烟壶也没能留下。

  这一年的父亲节,我猛然想起父亲留给我们最大的遗产是他的精神与气节,质朴与廉洁,桀骜与不驯。。。。。。

作者:张波
公众号:张波纯文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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